熱。

空間瞬移並非沒有征兆，但林安不敢抗拒，以免留下身上哪個部件在原地，因此一感覺到空間波動，魂契結界已經自動激發。

然而就在這激發前的間隙，林安已經被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即使有結界阻攔，整個人落入火海包圍的清醒也嚇了她一跳，要是魂契結界再慢一些激發，說不定她整個人都會燃燒起來。

這是一片火的地獄。

高溫令空氣扭曲，水元素被徹底霸道地驅逐出去，盡管有結界保護，林安也有種血液快要被蒸發幹凈的感覺。

即使結界阻擋了大部分光熱，充斥視野的火光，依舊令林安不由自主流下生理淚水，剛剛溢出眼角，便蒸發幹涸在皮膚表面。

幸運的是，除去火焰外，她沒感覺到自己受到額外攻擊，在這間隙施了一個冰冷視覺，肉眼所見仿佛變成了紅外視野，盡管充斥著一大片一大片冰冷的藍色，但亮度已經宛如太陽下山後的黃昏，至少已經能睜開眼睛。

使用過紅外夜視鏡的人都知道，紅外視野下，事物都只有大致形體，也正因為如此，乍一眼看到火焰源頭的時候，林安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個輪廓。

他在火焰中央，猶如被臣民簇擁的君王，能將林安瞬間變成焦炭的熔巖烈火馴服地舔舐他的袍角，朝聖般跳躍。

他的存在。是林安視野中唯一並非亮藍色的部分，令視線不由自主向他聚焦。

這並不代表對方與這火海涇渭分明，事實上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林安就有種“他就是火焰，火焰就是他”的直覺——

以往曾見過的任何一位傳奇，都沒有給過她這種感覺，僅憑這一點，林安已經有種覺悟，對方的力量層次超出了她所知的任何傳奇強者，更往上的層次。已經是林安無法確認的了。

“最壞的推測……不幸成真了。”

一照面，心裏便有了這樣的判斷。林安反而平靜了。

“哈迪斯……大帝？”

高溫扭曲空間，林安的聲音根本無法傳出結界，但那位火焰君王的身影仿佛聽到了，下頷動了動。林安腳下的火海迅速收縮，仿佛他身上有個黑洞，不斷吞噬火焰。

溫度驟降，視野一下幹凈起來。

林安松了口氣。

她法袍上的魂契魔紋儲存了大量能量，魂契結界以此為能量源，可以反覆積蓄釋放能量。

在能量充裕的情況下，即便是大法師所能使用的最強攻擊法術都無法在一個魔法時內擊破魂契結界，但在火海中呆了不到十多個呼吸，法袍上已經有五分之一的魂紋暗了下去。

而魂契結界。已經是她身上最強大的防禦之一。

問題是，這火海根本算不上對方的攻擊。

或者可以這麽說，如果連在火海中活下來的能力都沒有。那麽哈迪斯大帝有什麽必要搭理她——正如人沒必要理會腳邊的一只螞蟻。

火海被吸收了，林安才發現，對方身下是一張火焰組成的王座，上面火焰仿佛被無形的法則束縛住了，外紅內白，幽幽跳動。卻無法令林安感覺到任何熱量。

哈迪斯大帝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撐著額頭。手肘支在扶手上，眼睛半闔。

這是一個獨處思考的動作，依舊令林安感到了撲面而來的威嚴，似乎眼前是一頭沈睡的火焰巨龍，即使收斂了所有攻擊，威壓依舊充斥所處空間的每一個角落，令人感到難以呼吸。

從覺察端倪起，林安已經設想過眼前發生的事情，但等真正見到哈迪斯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之前所做的種種預設都沒有用場。

雙方力量差距之懸殊，可以這麽說，如果哈迪斯大帝想，林安腦海中轉動的任意念頭，都無法瞞過他。

就在剛才，哈迪斯大帝只不過看了她一眼，林安驀地感覺，自己仿佛是透明的，他的目光穿透了她的*，令靈魂不可遏制地戰栗。

那目光是漠然的，不帶感情色彩的，如同雲端的神祗居高臨下的俯視，林安的外貌，乃至一切，在他眼中，和路邊的一朵花、一棵樹，沒有任何區別。

他的容貌和克洛諾斯有七分相似，從這點上看，說他們不是親兄弟都沒人信。

就外貌而言，英挺、俊美等詞匯遠遠不足以描摹他們的五官水平，但和一見便給人留下不可忘懷印象的強大氣場相比，外貌又遠遠不止一提了。

如果說克洛諾斯是高傲的象征，那麽哈迪斯或許是最淡漠的存在——

在見到哈迪斯之後，林安就有些明白克洛諾斯當年對背後捅來的刀那麽沒有防備，難以置信，哈迪斯給人的感覺，心中根本沒有權利欲這種東西存在，哪怕林安知道，眼前既是從克洛諾斯手中攛掇魔族至高權力，並統攝魔界近兩千年的哈迪斯大帝。

法袍上的魂紋忽然大放光華。

“啊！啊啊啊 ——————！！！！”

林安感覺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她起先緊咬牙關，依舊在下一秒無法自已地慘嚎嘶喊起來，倒在地上蜷縮打滾，以此分散那股如同穿越時一般的、仿佛靈魂都變成湮粉的劇痛！

與此同時，落在大堂中的蒂蒂也瘋狂打滾嚎叫起來。

【“嗯？”】

觸動了魂契，哈迪斯意識到這個不值得他多看一眼的小蟲豸的靈魂並非毫無保護，這讓他有點意外。

如果強行碾壓，只是舉手之勞，但以這個小蟲豸的劇烈抵抗意志，說不定會在破開起靈魂之前，她的靈魂會先一步崩潰消散，令他無法得到她的全部記憶。

哪怕損失不多，有關她下落的記憶正好在流失那部分的可能是不到萬分之一，但哈迪斯不願意冒這種風險。

林安僥幸逃過一劫。

生不如死的酷刑中，時間被拉得無限長，林安恢覆神智的時候，恍惚了很久，記不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之前遭遇了什麽。

將靈魂活生生剝離*，比天空之城幻境考驗中所體驗過的剝皮之刑更恐怖千萬倍，令人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通過靈魂契約，令蒂蒂分擔了一半，加上魂契對靈魂的保護，林安的靈魂已經被剝離*了。

【“她在哪？”】

林安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便是哈迪斯淡漠地詢問。

他旁觀了林安最狼狽猙獰的一面，但依舊如同之前一樣，仿佛在看一顆石頭。

“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辦法了，老鄉……”

林安心中默念，封印著葉思殘魂的水晶磚一出現在她手裏，連第二個動作都來不起，下一秒已經落到哈迪斯手中。

林安腦海中的大地之晶和魂契正瘋狂修補她的靈魂創傷，此時林安連一個戲法都施展不出來。

從未有一刻如此絕望，以至於她不顧一切地突破底限，將原本決定永不動用的那個東西放了出去：【“你自由了，司攀妮！殺死他，我就讓你吃掉我的靈魂！！！”】【“嘿嘿嘿嘿！絕望！惡念！仇恨！*！！！如此強大的靈魂……太美味了，真是太美味了！這甜美的味道，我真是太想念了！！！”】魔鬼桀桀怪笑著，猖狂在林安靈魂中回蕩，【“好吧，看在我曾經的主人臨終遺言的份上——契約……達成！！！滅哈哈哈！！！”】林安感覺到，某種力量向自己靈魂深處滲入，但此時，她已經與死亡無限接近，即使不出賣靈魂，靈魂被打散也不過是哈迪斯一動念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以靈魂換取報覆的一絲機會！

因此她敞開了靈魂，冥冥中那股力量鎖定了她——

契約達成！

釋放魔鬼和達成契約不過在一念之間，交流發生在林安靈魂層面，表面根本看不出變化。

林安也是賭了一把，賭哈迪斯將所有註意力放在封印葉思殘魂的水晶磚上，未必能時刻透視她的靈魂，或者他遲一步發現，來不及阻止她和司攀妮達成契約。

果然，直到契約達成，沒有遇到任何阻力。

林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閉目待死。

她不是不想叫蒂蒂快逃，但因為她和蒂蒂之間的聯系，她一死，蒂蒂也會遭受重創，在落雨森林深處，也是危機重重，說不定還會引起哈迪斯註意，還不如留在地宮，賭哈迪斯找到葉思後，不會再留意腳邊是否有只小蟲豸。

而且林安從前並不是沒有預想過她身死後蒂蒂受到重創的可能：她和蒂蒂之間靈魂聯系過於覆雜，已經無法解除，但蒂蒂吞噬靈魂的天賦，正好可以快速彌補此類創傷，安格斯現在沒有反抗之力，正是最好的補品，也免除林安最後擔憂，讓這個禍源再跑出去興風作浪，令人族生靈塗炭。

……人們說，臨死前會反溯一生所經歷的一切。

林安腦海中思緒流轉，浮光掠影，果然回溯了過去二十多年的經歷，許多以為在就忘記的音容笑貌一一掠過腦海，許多印象深刻的事情，如同江底的片羽吉光，翻湧起來——

那些仇恨的、喜愛的、追求的、不舍的……太多太多的人與事，色彩鮮明，組成她短暫而絕不匱乏的人生。

並非沒有遺憾，但可以說一句，她並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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